文章摘要

　　刘义庆是个妙人儿。

　　《世说新语&任诞》载：“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子猷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字子猷。山阴也不是个陌生的地方，在今绍兴，也即王羲之《兰亭序》里面所说的“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中的山阴；左思是西晋颇负盛名的文人，传闻长相奇丑无比，为时人所讥，然才高八斗，世所不如；戴安道即戴奎，东晋著名画家音乐家，剡溪即《蜀道难》中提到的“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那个剡溪。

　　文章大意是，王徽之在山阴，晚上睡觉，大雪时候醒来，吟诗的时候想起了戴奎，于是坐船去找他，船行了一整晚，到了戴奎门口，却过门不入而返。别人问他原因，他说自己是乘着兴致来的，到了门口没了兴致，所以就折返了，为什么一定要见到他人呢？

　　王徽之这样的行止似乎很难让今天的人理解，实际上，关于王徽之还有另外一件事。

　　中国书法史上有“二王”这么一个称呼，即指王羲之跟他的小儿子王献之。王徽之是王献之的哥哥，两个人感情极为深厚。后来，两个人同时得病了，有游方术士对王徽之说，一个人快要死了，如果此时有另外一个人原因代他死，那么将死的那个人就可以活下去。王徽之听了回答说，我的才能以及其他都不如弟弟，那么让我代他死吧。术士则回答，代死的人，必须是身心无恙，阳寿充足的人，你也是将死之人了，如何能替代啊？过后不久，王徽之问手下，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听到子敬（王献之字）的消息？那一定是过世了吧！于是到王献之家奔丧，到了灵前，也不悲伤，只是拿出王献之的琴，弹了许久，却连音都调不好。于是把琴往地上一摔，大声悲呼：“子敬子敬！人琴俱亡！”过后不久，王徽之也悲伤而终。

　　东汉末年，三分天下，世积离乱，疫病频发，少壮年夭折者不计其数，人能活到四十多岁就算是长命了，虽然到了司马氏代魏灭吴一统天下，却很快又爆发了八王之乱以及苏峻之乱，到后来五胡乱华，衣冠南渡。长达几百年的战乱，人命尤显得薄弱，这个时候，对于生命的思考就成了最迫切的问题。加上晋室南渡后，太原王氏、琅琊王氏，以及江左陆式、龙亢桓氏还有其他如郗氏、谢氏等高门大阀林立，皇权淡薄，家族代替了朝廷在当时成了每个人最看重的利益。所谓的魏晋风流，就是产生在这样的一个社会土壤上。

　　说到魏晋风流，便要提竹林七贤、提王谢风流、提五石散、提清谈。魏晋风流并不是我们表面上理解的诸如阮籍在野外狂奔，奔到没路的地方便嚎啕大哭如上面提到的王徽之坐了一晚上船去见朋友，到了门口反而过门不入了；又如嵇康怒斥山涛的《于山巨源绝交书》；又如阮咸七月七日晒衣服的故事等等，诸如此类，并不是一种做作，而是天真坦诚。

　　魏晋时代的家庭观念很浓厚，士族于寒门的等级也很森严，士族于士族通婚，后代是士族，寒门于寒门结亲，后代仍然那是寒门。士族都是家学渊源，在那个时代，造纸术刚发明，印刷术远未诞生，士族等于把持了上进的天梯，家庭利益大于朝廷利益，高门大阀之间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一家甚至可能于俩互为水火的家族都为亲家。两家世世代代都结为姻亲的更是不在少数，如琅琊王氏跟郗氏。这里便插一则故事。

　　王羲之妻子叫郗璇，郗氏也是一等一的门阀，郗璇有个侄女郗道茂，于是跟王献之青梅竹马，后来两人成婚；然而司马皇氏的公主司马道福却看上了王献之。司马道福原本嫁给了龙亢桓氏桓温的儿子，后来桓温儿子反叛了他，被治罪，司马道福离婚了，于是就逼王献之休妻娶她。王献之不肯，他跟郗道茂伉俪情深，于是用火把两只脚全部烧伤了，但司马道福仍然不放过他，逼他休了郗道茂。后来郗道茂离开王家，寄人篱下，抑郁而终，王献之曾写过一封信给她：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无已，惟当绝气耳！”后来王献之病重，有人问他有何得失，他说：“不觉有余事，唯忆于郗家女离婚！”这段王郗之恋，倒是比陆游跟唐婉更另我惆怅。

　　汉朝以孝治天下，经历了文景之治，汉武帝采用了独尊儒术的治国方针，于是儒学成了官学，到了东汉，更是出了郑玄这集大成者。然而到了魏晋时代，时人对生命问题的探究，更加迫切深入起来，理所当然的，这个时候玄学应运而生。三国演义中那个大将军何进的后人何晏、刘表的远亲王璨的后人王弼两个人开一代玄学之风，成了清谈的滥觞源头。

　　生命总是很短暂，人往往壮年就夭折了，该怎么活？

　　魏晋人这样关于天人关系的探究，关于生命长短的思考，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两个极端，一就是关于长生的追求。于是，五石散、求仙诗、天师道、佛教都在这个时候蔚然兴起；再就是所谓的无拘无束，随性而为过完一生的观点。

　　《世说新语&时鉴》载：“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

　　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曰：“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指此。张季鹰即张翰，他辞官回家后不久，西晋爆发八王之乱，跟他同时的名士陆机、陆云是三国陆逊的后人，陆氏也是当时一等一的大门阀，然而陆机、陆云两人因为恋栈权位，因而死在八王之乱中，张翰则因辞官而得以幸免于难，这难道也是一种天意？

　　东拉西扯地敲了这么多，实际上只是因为今天某人一不小心来到这世上二十一年了，想想这些年来的光阴，忽然之间就生出了些莫名的感慨。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一年呢？这辈子三分之一已经过去了，难免惆怅，恰巧最近在细读《世说》，对那不尽风流的魏晋风度，不胜心向往之，就林林总总地扯了这么多。

　　魏晋之际，很多人死法颇为奇特，比如卫阶，因为长得太帅，被人围观了，并且为此搭上了性命，实在是打不划算；又比如嵇康，司马氏要处死他了，临刑前却还要弹一曲如今已绝响的《广陵散》。

　　也许，人活在世上，所需要做到的，也仅仅就是从容而已，长短有何妨呢？

　　仅以此，来纪念我已经逝去的二十一年光阴，祝我生日快乐。